說名道姓:十、姓名與夢寐
十 武三思為何做不了皇帝——姓名與夢寐
“夢被定義為睡眠者在睡著的時候的心理活動”。人人都會做夢,人人都需要用夢來豐富自己的情緒。
把姓名與夢寐聯繫起來,在今天的人看來似乎有點牽強附會,甚至荒誕無稽。人們往往認為“夢境皆虛幻”,“夢醒一場空”。然而,翻閱卷幃浩繁的華夏青史,姓名源於夢寐的軼事典故不僅俯拾皆是,而且充斥著不少令人拍案稱絕的幽默和傳奇。由夢命名或因夢名而平步青雲的正史野趣一直是史學家和筆記小說家所津津樂道的史料和題材。
古人認為,孩子誕生之前,如獲夢兆,定是大吉大利之象,常常取以為名,以應神諭。岳母夢大鵬止於其屋而生岳飛,故命名曰飛,字曰鵬舉;陸母夢秦少游而生陸游,故取名曰游,字務觀;鄭文公之妻燕姞夢天使給她一朵蘭花而生穆公,正好蘭花又有王者之香,使命名為蘭。
戰國時期,晉國國王晉成公是歷史上有名的黑屁股,而他的大名竟然就叫“黑臀”。晉成公何以敢冒春秋時命名規條“不以隱疾”之大不韙;不怕內醜外揚而以黑屁股之名昭示天下呢?因為黑臀,出生之前,他的媽媽夢見神人指著孩子的黑屁股說:“使有晉國”,既然能移成為一國之君,丟點小丑也算不了什麼,於是便有了黑臀之名。
姓名的前身是圖騰社會的個人圖騰,它隨個人的誕生而蒞臨人間。古人相信,個人圖騰的降世,常常會在其父母的睡夢中“曝光”,誕生前的夢兆,準是圖騰的影子,用它來命名,使名伴圖騰而生,就預卜這孩子必有來頭,將來無疑會成為人中翹楚。這種迷信,在古代社會很有市場,以夢為名也自然十分普遍。不過,那時還沒有圖騰一說,故稱之為夢兆、夢符。在眾多的夢兆、夢符中,不驗者十有八九,大家都隱而不提,一旦千兆有其一驗,則眾口交美,史不絕筆。如此百里挑一,堂而皇之登上史輦,久而久之,給人造成一種錯覺,似乎大人物的誕生,一定得有夢兆。
因此,實在無夢兆以彰其顯要的,許多人則採取無夢名夢,以企鴻運的辦法。翻開姓名檔案,什麼夢熊夢羆、夢周夢旦、夢蝶夢蘭、夢筆夢花、夢龍夢蛟者比比皆是,夢得不亦樂乎。劉邦不以夢為名,仍常常將其母生他時的夢掛在嘴邊,說是其母夢與龍交合有娠,因而生劉,故劉邦稱帝乃皇天有應,時勢使然,不得不服,是真是假,反正無從考查,當時的人也不敢冒犯龍顏去當庭取證。
比起正史更為放肆的是傳於名清的筆記小說,它們往往抓住因夢名而平步青雲或慘遭天禍的題材大作文章,娓娓道來,樂此不疲。
據載,明洪武十八年“大比”,明太祖朱元璋在殿試前夕,夢見宮中有一巨大的釘子釘綴著幾縷白絲。過了幾日,朱元璋審閱考卷,突然發現一赴試者名叫“丁顯”,這姓名恰與夢中那巨大的釘子相符。儘管丁顯的考績平平,朱元璋仍大筆一揮,點了丁顯的頭名狀元。近兩百年後,類似的事情又發生了一次。嘉靖23年的殿試後,審閱考卷的嘉靖皇帝沒有同意考官擬定的名次,而是挑了一個叫秦鳴雷的人做狀元,原因是皇上夜裡曾在夢中聽到轟鳴的雷聲,讓秦鳴雷做狀元,正合了他的夢兆。這真是十年寒窗苦讀,不如取一佳名,可這名字也委實難取,因為誰也難以預料皇上到時會做什麼樣的夢呀。
不過,也有另外一些幸運者,他們不必挖空心思去琢磨上司最近在做什麼夢,而是根據自己的得夢而喜享瑞應的。如唐時程懷信的兒子程權,本來叫執恭,因為曾在夢中見到滄州諸門部署有“權”字,才改名為權的,懷信死後,權果然獲得襲領軍務,詔授領後,室至分寧節度使。又如清順治年間無錫有一個叫鄒忠倚的人,小時候在於忠肅廟裡做了一個夢,夢見於謙倚在他身上,給了他一把瓜子,數一數,一共五十四粒,回家後,就改名叫了忠倚。後來,忠倚娶了一個老婆,一天,他在同老婆閒談時,忽然發現老婆用瓜子排成狀元二字,忠倚心裡一動,這不正好同幼時的夢相符嗎?不由心中竊喜,再後來,忠倚入京會試,中了貢士五十四名,殿試時躍為一甲一名,大魁天下,竟與夢符。
古人相信,夢有預兆作用,這種預兆是神向人指明的人生之路,與人的凶吉禍福緊密相關。為了明了神諭的要義,就必須有一些懂得神諭的先知先覺來擔當釋夢者的角色。古時的釋夢者往往根據天賦的直覺和巧妙的聯想去分析夢所包含的意義和預測的將來。有些釋夢者甚至敢於根據皇族偶爾的夢寐,使用模稜兩可的解釋方式來改變皇帝的看法和判斷,甚至改變整個朝代的歷史。
武則天稱帝後,曾夢見一隻鸚鵡,羽毛非常豐滿,但兩隻翅膀卻折斷了,武則天要求群臣占夢,內史狄仁傑想到這是利用圓夢進諫的好機會,出列奏曰:“這隻羽毛豐滿的鸚鵡象徵著陛下,因為鸚鵡的鵡與陛下的姓同音,而兩隻翅膀折斷則是指陛下的兩個兒子廬陵王與相王被放逐出京,若能召回,那就雙翅齊全了”。後來自立為王的武則天竟然聽取了狄仁傑所做的圓夢諫言,下令立廬陵王為太子,一舉打破了武承嗣、武三思承帝業的夢想,可謂一夢定天下矣!
無獨有偶,南宋末年,宋徽宗趙佶登基後不久,夢見一青衣童子從天而降,並向他出示一面玉牌,上書“丙午昌期,真人當出”,宋徽宗大喜,寫了封詔書,派人遍地尋找“真人”,直到丙午年間,仍沒有下落,只得將地位傳與欽宗,勉強應符夢兆。可是欽宗當了皇帝不到幾天,女真人便大舉南侵攻陷開封,擄去了徽、欽二帝,直至此時,同俘的大臣才向徽宗作了新的釋夢:“丙午是猖撅之期,而女真人之出也”。倘若徽宗御前有象狄仁傑那樣敢於大膽進諫的忠臣,二十年前就把這八個字按自己本來的想法告訴徽宗,使皇上能引以為覺,操兵買馬,以御北蠻,恐怕宋朝的歷史就要長得多了。
與現實中根據夢來取名不同,許多文學作品和市井小說樂於事先想好名字,然後再去虛構一個夢來解釋名字和當事人的命運發展。《紅樓夢》是這類文學作品的典型,116回賈寶玉的夢境中,就出現了多種以個人特有的象徵(名字)為情節“包袱”的情況。“金簪雪裡”暗示“雪(薛)”和“金簪”(寶釵)的結合,即薛寶釵,它象徵著賈寶玉婚姻的“金玉良緣”。“一個放風箏的人”象徵著探春遠嫁,“而花襲的影子”則是襲人無疑了。
取名之於夢寐,多蒙上迷信和土、古的色彩,現在根據夢兆來取名的已是極為罕見了,並非現在沒了偉人,而是當代人對於名字的意識已是越來越淺淡,不再願意去相信名字本身會對個人的成敗帶來什麼潛在的原動力罷了。